如果你的童年也曾和我一样,俯趴在地上,眼睛平视前方的塑料玩具兵,用与玩具等高的眼睛,将地板上的士兵尽收眼底,于是神奇的力量产生了,玩具兵不再是袖珍模型,在孩子的大脑里,士兵将被赋予真实的生命和情节。而童年的魅力正在于此,孩子可以通过自己的幻想进入他们一手创建的梦境里,然而而随着成长的到来,这种奇幻的游戏语境渐渐退化给约定俗成的现实生活。想象力的退化,是成长的代价,从这个角度而言,童年的消逝是一个逐渐变得世俗与无趣的过程。
作为一部由演员转型的导演处女作,蒋雯丽的这部作品给观众更多的是“惊艳”之感,这种“惊艳”,倒不是说这部电影的影像有多么华丽,恰恰相反,影片无论是叙事节奏,还是色彩运镜等等方面都保持着朴实的冷静,然而可贵的是,在一个大片横行的商业市场背景下,导演过滤掉了外部世界的浮华,以其细腻清新的女性视角追忆了一段时光感伤。或许是创作素材源自导演自己的童年生活,所有的细节仿真度非常高,甚至一度让人忘记这是一部电影,观众完全被带入了导演所要塑造的那个情境中,眼前的那片世界不再是用来观看和欣赏的,而是用来参与和经历的。从这个角度而言,《我们天上见》帮助观众再次重组了消逝的童年。
在一个浮躁与急功近利的国产电影氛围里,投拍这样的一部几乎“毫无炒作点”的影片,确实需要很大勇气。可是作为一位资深演员,蒋雯丽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艺术表达方式。本片是一部节奏缓慢的影片,全篇毫无强烈的戏剧冲突,从传统的叙事结构上来看,它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,更多是像一本怀旧色彩浓重的回忆录。但是影片并不沉闷,重要的是,这恰恰是一部以细节取胜的影片,影片以第一人称的叙事回忆作为引导,带领观众回去到那个“史无前例”的时代里一对老少相依为命的悠悠岁月。影片处处充斥着一种对于往事细节的回味,姥爷形象几乎完全依靠一些琐碎的细节来展示:戒尺代表了一种严厉,而洗澡则是一种关爱,分瓜给邻居是一种和睦,而商店还账是一种守信,姥爷的这些品质在那个特殊的岁月里默默影响着外孙女的成长,姥爷与外孙女之间的情感完全具备了“相依为命”的特征,在一定程度上,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,这一老一少的生活完全成了一种彼此心灵上的依靠。对于外孙女而言,姥爷是她成长过程中一个永远难以忘记的记忆,这种深厚的亲情是影响她一生的财富。
除了感情真挚,影片在摄影以及色彩的运用上都令人惊叹。在南方的雨水和植物的映衬下,影片在一种清凉的色调中淡淡展开,油纸伞、兰花、绿色火车皮、老街道、老院子、老商店、白玉牙膏、断掉的牙齿……一切使得影片始终在一种稍显感伤却又暗含温馨的怀旧氛围中发展,影片将一个女性导演的清新与细腻展示的非常出色,片名《我们天上见》由孩子童真稚嫩的笔迹描绘而成,它代表着一种纯真的祈愿,死亡只能暂时阻隔彼此联系的外在空间,却无法阻隔内心的精神纽带,在这么一种怀旧的意境中,仿佛时光从未逝去,亲人从未远离,观众和导演一起回到童年的氛围中,共同感受那个大时代中特有的纯净。
虽以文革为背景,但整部影片对时代的描绘较为模糊,在一个小女孩心底,本不应当存在任何政治隐喻与时代剖析,导演有意简化叙事层次感,影片在一种纯净、清凉的过程中发展,就像让观众在欣赏一首节奏缓慢却沁人心脾的乐章。剧中人物和事件充满了童年的生活小气息,让人沉迷在其中不能自拔,而影片中透露出来的浓浓亲情又让人动容。影片最后,姥爷离开了世间,电影并没有用撕心裂肺的哭喊来表达生死离别,只是用女孩独自一人站在大雨中默默看着姥爷的棺材擦身而过,这种极度克制的情感背后所蕴含的巨大悲伤却是影片最为动人之处。
在一片浮华的外部世界里,通过影像完成与故人的相见,打破虚构与现实边界的正是导演内心的真诚,但遗憾的是,真诚是我们成长后越来越缺乏的品质,从这层意义上必须要感谢蒋雯丽,感谢九十分钟内为我们召回童年的纯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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